我跑掩埋場
諸位, 先不要以為我衣食無缺,還撈過界,去處理別人人生的終點站. 我是開著八缸的 “偷拉褲”(truck),“ 後斗” 及緊拉在後的拖車, 装滿了我房客的“遺物”,奔赴垃圾掩埋場. 我心很平靜,很認命,很不自怨自艾. 我仍如往常,腦子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. 只是還沒有瀟灑到吹口哨或唱情歌. 我若是在垃圾堆中唱歌,腦筋肯定已經出了狀况.
假如我只以清理別人垃圾為業,夜半非要痛哭不可. 請不要用職業無貴賤來安慰. 你沒有那麼開明啦. 在你為女兒物色對象的時候,你的心口不一,保證立刻現出原形.
師大畢業第一年,在高中教書. 一位常來宿舍找我聊天的男生,突然開口,“謝老師,我想介紹我在台中讀大學的姊姊給你.” 雖然我以“你成續不錯,不用出此下策來詐騙分數” 回答他, 心還是很飄飄的. 幾天後,他帶點歉意的捎來訊息:“我姊姊說,她不想找個當老師的.” 老師在當年的職業貴賤表中,排名不太高,害我在求偶的第一關,就慘遭淘汰,連口試的機會都沒有.
多年前回台,去朴子國中找我在那邊教書的小學同學. 在教師休息室,見到了那位姊姊. “聽說你在台北.” 她注意我行踪的這一事實,讓我心生温暖,也很感動. 我告訴她,我民國六十六年就去美國了. 只是我來美國,並沒有進步,還是在學校當老師.
在一次聚會中,大家在談論房地產投資. 一位老兄語出驚人,說他是博士,為什麼要幫人(房客)修廁所! 我來美國,並沒有漏氣,也有一個博士學位. 可是,我這個博士,斯文掃地,經常要幫房客擦屁股. 偶而也要陷身垃圾場,吸灰塵,聞臭氣.
我三不五時的要落魄垃圾場,其來有自. 假若我們人是神造的話,那衪在造我的時候,真是失手連連. 但祂也不是把我造的一無是處. 只是很可惜,我並沒往是處走,而是投入我最最缺陷的領域. 我一生無甚可取,是我誤入歧途造成的.
我實在不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,且自視甚低. 別人看我,也大抵如此. 偶而有點表現,會有 “黑酐仔装醬油(看不出來)”似褒實眨的話語,在我耳邊響起. 我雖不舒服,但只能默默承受. 只是希望有一天,我能回他,“老兄,我讓你看不出來的地方,還有不少咧!”
好不容易逮到一位女朋友,却遭她最要好的朋友反對. 還好,她那位朋友嫁的很好,事業也很成功. 假如她遭到婚變或被丈夫遺棄的話,你看我會不會請一隊醒獅團去她家慶賀. 諸位,先不要罵我. 報復之心,人皆有之. 我跟你們一樣,也是人.
話雖如此說, 你若問我,不被接受的感覺如何? 我要告訴你,我當時認為,她反對有理. 我的自信心及自尊心沈淪到那樣的地步,將來不會成就什麼大事,也就不足為奇了. 我淪落在車流不多的縣道,拉成噸重的垃圾,實在也沒什麼好驚訝的.
垃圾場儘管惡臭不堪, 我去健身房清洗乾淨,並去三温暖一番後,仍然繼續當房東. 那位丟下垃圾給我的人,要過什麼樣的人生,我沒有心思去理. 不過,繼續租人房子是可以確定了. 魯迅先生的大作,我沒白讀. 阿Q在受到欺凌的時候,總會想法調適,讓心裏好過點. 雖然阿Q求精神勝利,被人當負面看待,我不能說他那樣阿Q,一無是處.
坐在駕駛座上,我沒有自怨自艾,只有心存感激. 我感謝美國這個國家. 我並不是她非要不可的人,却很慷慨的給我全額獎學金. 我感謝兩位台灣來的教授,在我初來美國的時候,給我亟需的精神支援. 我感謝我的指導教授,當我快畢業的時候,去他辦公室,告訴他,我收到了 University of Iowa 的博士班入學許可. 他立刻拿起電話,直通 UI 的系主任. 幾天之後, 我收到了全額獎學金的通知. 再過幾天,中(台灣)美突然斷交. 他要我先就業. 也是一通電話打到加州他當副教育局長的同學. 我因此又重拾舊業,在美國當起教師來了.
我這一生,事跡一點也不顯赫,事業也不能算發達,但永遠感激一路上幫助我的人. 我永遠抱持孺子可教的態度. 絕對不會恃物驕人,也不願無端受辱. 我能開著 Toyota Tundra 直奔垃圾掩埋場,雖不甚光釆,但已經遠遠的超乎我年青時候的想像了.
謝文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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